天台山国清寺《三隐集记》等

《普门自在》


天台三圣诗集序

唐 朝议大夫 使持节台州 诸军事守剌史
上柱国 赐绯鱼袋 闾丘胤 撰


详夫寒山子者,不知何许人也;自古老见之,皆谓贫人风狂之士。隐居天台唐兴县七十里,号为寒岩,时来国清寺。原有拾得,知食堂,寻常收贮残饭菜滓于竹筒内,寒山若来,即负之而去;或长廊徐行、叫唤快活,独言独笑;时僧捉骂打趁,乃驻立抚掌,呵呵大笑,良久而去。且状如贫子,形貌枯悴;一言一偈,理合其意;沈而思之,隐况道情;凡所启言,洞该玄默;乃桦皮为冠、布裘破弊、木屐履地,是故至人遯迹、同类化物。或长廊唱咏,唯言:『咄哉!咄哉!三界轮回。』或于村墅与牧牛子而歌笑,或逆或顺,自乐其性,非哲者安可识之矣!

胤顷受丹丘薄宦,临途之日乃萦头痛,遂召日者,医治转重;乃遇一禅师名丰干,言从天台山国清寺来,特此相访,乃命救疾;师乃舒容而笑曰:『身居四大,病从幻生;若欲除之,应须净水。』时乃持净水上师,师乃噀之,须臾祛殄;乃谓胤曰:『台州海岛岚毒,到日必须保护。』胤乃问曰:『未审彼地当有何贤堪为师仰?』师曰:『见之不识,识之不见。若欲见之,不得取相,乃可见之。寒山文殊,遯迹国清。拾得、普贤,状如贫子,又似风狂;或去或来,在国清寺库院走使、厨中著火。』言讫辞去。

胤乃进途,至任台州,不忘其事。到任三日后,亲往寺院,躬问禅宿,果合师言,乃令勘唐兴县:『有寒山、拾得是否?』时县申称:『当县界西七十里,内有一岩,岩中古老见有贫士,频往国清寺止宿。寺库中有一行者,名曰拾得。』胤乃特往礼拜。

到国清寺乃问寺众:『此寺先有丰干禅师,院在何处?并拾得、寒山子,现在何处?』时僧道翘答曰:『丰干禅师院在经藏后,即今无人住得,每有一虎时来此吼。寒山、拾得二人,现在厨中。』僧引胤至丰干禅师院,乃开房,唯见虎迹。乃问僧宝德、道翘:『禅师在日,有何行业?』僧曰:『丰干在日,唯攻舂米供养,夜乃唱歌自乐。』遂至厨中灶前,见二人向火大笑;胤遂礼拜,二人连声喝胤,自相把手,呵呵大笑叫唤;乃云:『丰干饶舌!饶舌!弥陀不识,礼我何为?』僧徒奔集,递相惊讶:『何故尊官礼二贫士?』时二人乃把手走出寺,乃令逐之(乃令人随后追之);急走(走:古语,奔跑也。今闽南语仍用之。)而去,即归寒岩。

胤乃重问僧曰:『此二人肯止此寺否?』乃令觅访,唤归寺安置;胤乃归郡,遂制净衣二,对香药等持送供养。时二人更不返寺,使乃就岩送上,而见寒山子乃高声喝曰:『贼!贼!』退入岩穴,乃云:『报汝诸人:各各努力。』入穴而去,其穴自合,莫可追之。其拾得迹沈无所,乃令僧道翘,寻其往日行状,唯于竹木石壁书诗,并村墅人家厅壁上所书文句三百余首,及拾得于土地堂壁上书言偈,并纂集成卷。胤栖心佛理,幸逢道人,乃为赞曰:

菩萨遯迹 示同贫士 独居寒山 自乐其志
貌悴形枯 布裘弊止 出言成章 谛实至理
凡人不测 谓风狂子

时来天台 入国清寺 徐步长廊 呵呵抚指
或走或立 喃喃独语 所食厨中 残饭菜滓
吟偈悲哀 僧俗咄捶 都不动摇 时人自耻
作用自在 凡愚难值 即出一言 顿祛尘累
是故国清 图写仪轨 永劫供养 长为弟子
昔居寒山 时来兹地 稽首文殊 寒山之士
南无普贤 拾得定是 聊申赞叹 愿超生死


合刻楚石石树二大师和三圣诗集序

虞山社弟子许宸翰 法名且住


寒山、拾得、丰干三大士,不由闾丘之口传之,孰知为文殊、普贤、弥陀之化身也?尝诵其诗,或喜或悲、或笑或骂;究其所以然者,无非使人徵善弃恶而已也!斯后楚石、石树二公,何其人?辄敢和之?亦尝诵其诗,亦喜亦悲、亦笑亦骂;虽时移事易,究其和之所以,亦无非徵善弃恶而已也!其词转意宛,悉亦如之;尝错杂于三大士篇,若不可辨。然则二公者,抑天台水牯牛之化迹耶?抑三大士愿力未谐而再来应身耶?不然何其声气之同如此?夫楚石、石树,既不下三大士之风,吾辈又岂甘逊闾丘之志哉?闾丘录诗于石壁、高岩、老树之上,余则录诗于空江瓢笠之内;因编次之,遂成古今合璧。不敢私秘一肘,公与天涯有道共之,于是稽首以偈赞云:

稽首三圣楚石石树,三圣去遥楚石已逝;
五百年来声韵几坠,唯我石翁唱导末世。
继寒拾风承丰干智,追挽古音笔花生瑞;
黄海天台去来何处?
文殊古院国清破寺,短句长歌不落文字;
宸生何缘得闻开示,广陵道上负笈随侍。
每见挥毫因录编次,合刻流通永传盛事;
曰三曰五是一是二,请著眼看快追云驶。


天台山国清禅寺 三隐集记

住山禹穴沙门 释志南 谨记


丰干禅师,唐贞观初,居天台国清寺;剪发齐眉,衣布裘;人或问佛理,止答随时二字;常唱道,乘虎出入,众僧惊畏,无谁与语;有寒山子、拾得者,亦不知其氏族,时谓风狂子,独与师相亲。

寒,居止唐兴县西七十里寒岩,以是得名;拾,因师至赤城,道侧闻儿啼声,问之,云:『孤弃于此。』乃名拾得,携至寺,付库院;后库僧灵熠,令知食堂、香灯;忽登座,与佛像对盘而餐;复于圣僧(像)前呼曰小果。熠告尊宿等,易令厨内涤器。常日斋毕、澄滤残食菜滓,以筒盛之,寒来即负之而去。

寒容貌枯悴,布襦零落,以桦皮为冠;曳大木屐,时至寺;或廊下徐行,或厨内执爨,或混处童牧,或时叫噪、望空谩骂,或云:『咄哉!三界轮回。』僧以杖逼逐,即抚掌大笑。

一日问(丰干禅)师:『古镜不磨,如何照烛?』曰:『冰壶无影像,猿猴探水月。』曰:『此是不照烛也,更请师道。』曰:『万德不将来,教我道什么?』寒、拾俱作礼。师谓寒曰:『汝与我游五台,即我同流。若不与我去,非我同流。』曰:『我不去。』师曰:『汝不是我同流。』寒问:『汝去五台作什么?』曰:『我去礼文殊。』曰:『汝不是我同流。』师寻独入五台,逢一老翁,问:『莫是文殊否?』曰:『岂有二文殊?』及作礼,忽不见。后回天台而化。

寒因众僧灸茄,以茄串打僧背一下,僧回首,寒持串云:『是什么?』僧云:『这风颠汉!』寒示傍僧曰:『你道这个师僧,费却多少盐酱?』

赵州到天台,行见牛迹,寒曰:『上座还识牛么?此是五百罗汉游山。』州曰:『既是罗汉,为什么作牛去?』寒曰:『苍天!苍天!』州呵呵大笑,寒曰:『笑作什么?』州曰:『苍天!苍天!』寒曰:『这小厮儿!却有大人之作。』

沩山来寺受戒,寒与拾往松门,夹道作虎吼三声,沩无对,寒曰:『自从灵山一别,迄至于今,还相记么?』沩亦无对。拾拈拄杖曰:『老兄唤这个作什么?』沩又无对。寒曰:『休!休!不用问他。自从别后,已三生作国王来,总忘却也!』

拾扫地,寺主问:『姓个什么?住在何处?』拾置帚,叉手而立;主罔测,寒捶胸曰:『苍天!苍天!』拾问:『汝作什么?』寒曰:『岂不见道「东家人死,西家人助哀」?』因作舞、笑哭而出。又于庄舍牧牛,歌咏叫天曰:『我有一珠埋在阴中,无人(能分)别者。』

众僧说戒,拾驱牛至,倚门抚掌微笑曰:『悠悠哉!聚头作相。这个如何?』僧怒呵云:『下人风狂!破我说戒。』拾笑曰:『无瞋即是戒,心净即出家;我性与汝合,一切法无差。』驱牛出,乃呼前世僧名,牛即应声而过;复曰:『前生不持戒,人面而畜心;汝今招此咎,怨恨于何人?佛力虽然大,汝辜于佛恩。』

护伽蓝神,僧厨下食,每每为鸟所耗,拾杖抶之,曰:『汝食不能护,安能护伽蓝乎?』神附梦于合寺僧曰:『拾得打我。』诘旦说梦,一一无差;视神像,果有所损;惊异,牒申郡县;郡谓『贤士遯迹、菩萨应身』,号(之为)拾得贤士。

初,闾丘胤将牧丹丘,头疾,医莫愈;遇禅师名丰干,言自天台来谒使君,告之病;师曰:『身居四大,病从幻生;若欲除之,应须净水。』索器咒水,噀之立愈。闾丘异之,乞言示此去安危之兆,师曰:『记谒文殊、普贤;此二菩萨见之不识,识之不见。若欲见之,不得取相;国清寺执爨涤器,寒山、拾得是也!』闾丘到任三日,至国清问:『此寺有丰干禅师否?寒山、拾得,复是何人?』僧道翘对曰:『丰干旧址,在经藏后,今阒无人矣!寒山、拾得,尚处僧厨。』闾丘入师房,止见虎迹,复问:『在此作何行业?』翘曰:『唯事负舂供僧,闲则讽咏。』入厨寻访寒、拾,见于灶前向火,抚掌大笑;闾丘致拜,二人连声呵叱,执手复大笑曰:『丰干饶舌!饶舌?弥陀不识,礼我何为?』相携出松门,自此不复入寺。

闾丘归郡,送净衣香药到岩,寒高声喝曰:『贼!贼!』遂入岩石缝中,且曰:『报汝诸人,各各努力。』石缝忽合。后有僧采薪南峰,距寺东南二里,遇一梵僧,持锡入岩,挑锁子骨,曰:『取拾得舍利。』乃知入灭于此,因号岩为拾得。

闾丘俾道翘寻访遗迹,于林间叶上,得寒所书辞颂,及村墅人家三百余首;拾亦有诗数十首,题石壁间云。按旧序,二人呵叱,自执手大笑,闾丘归郡,遣送衣药,与夫挑锁子骨等语,乃知寒山不执闾丘手,闾丘未尝至寒岩;拾得亦出寺门二里许入灭。今传灯所录误矣!因笔及此,以俟百世君子。淳熙十六年,岁次己酉,孟春十有九日,住山禹穴沙门志南谨记。


和天台三圣诗 叙

戒显禅师 造


虚空可画乎?虽不可画,而天地山川、烟云人物,细而醯鸡太末,大而刹海浮幢,太虚空中一物不受,而实无一物不包也。然求图画虚空,打破大唐难遇好手。有大脱空汉寒山、拾得、并丰干三人,掣风掣颠,炊热国清冷灶;唐言梵语,题遍天台山岩石壁;有好事者编成书册,目之为诗;而实于三人实际分中,不留剩迹也。数百年后,有法镫、慈受、中峰诸老,从而拟之,已是犀角生纹、月边带晕矣!又有楚石、石树、琦老,从而步韵,不免虚空钉橛。我石树法兄,以烟霞道骨、丘壑心胸,高挂钵囊放浪黄海,虽胸中空洞无物,而咀嚼寒山诸人言句,忍俊不禁,复为步和;一字一句,如入万了深处;荒寒幽悄,使人毛发俱栗。又若高山望海,静夜闻钟;旷若发蒙,猛地痛省;较之楚石,可谓后来居上,压倒元白。而实石兄实际分中,亦不留点墨,归于图画虚空而已。虽然如是,三十年后,沾著字句,如涂毒鼓,闻者皆丧。莫谓纸墨文字中,遂无杀人刀、活人剑也!真具眼人,急著眼觑!住西江云居晦山法弟戒显,题于邓峰禅室。


回首页·目录页·上一页